2020年9月23日 星期三

一百次的臉

    那天和W約好要去慕哲聽傅柯,一路上雨勢綿延不絕,正當情緒還留在室外潮濕的空氣中,就被店裡一陣涼意襲來。探頭往裡面看去,W戴著口罩,再過去是個空位,空位的隔壁是K,沒有戴口罩的K,手上拿著筆記紙,沒有表情地看著我。我向他們示意,倉皇入座,緊盯著台上的投影片,想要趕快進入狀況(傅柯哪能那麼容易讓人進入狀況)。好冷,我雙手抱胸,也把大大的購物袋貼在身體前面,盡量減少空氣接觸我。

    我努力了。奮力回想《臨床醫學的誕生》前十頁到底寫了什麼(因為我只讀了前十頁)。接著開始神遊,什麼現象學、詮釋學,早已超出我的認知。我不經意把雙手擺在眼前,看著前一天OSCE考刷手時,被奮力磨擦脫落的皮屑,像雪片,噁心的雪片。我把手掌伸到W面前,他疑惑的看著我,但我不以為意。冷氣好冷。台上的人應該不懂醫學吧,我始終在心底碎唸著。我是不是預期台上的人要講出什麼,而我才會心滿意足離開這裡?早已分心又同時焦慮的我,眼角餘光一直偷瞄K,她認真聽著,寫著,沒有要打擾她的意思。其實不知道她會來,我只看到她在活動頁面留下紀錄,只知道出門對她來說常常是一件很困難的事。再過去一個位子,有人在滑手機,個子不高,看不到臉,眼科學有教,眼睛最外側的餘光雖然能看到零和一百八十度的方位,但只看得到大約的輪廓而已。但這些輪廓已經足夠。尤其當你看過一百次以上,某個人,或是M的側臉。

    早已沒有力氣去數,過去幾年究竟有幾百個小時的課堂上,我們並肩坐在那缺氧的教室裡頭,緊盯著台上、各自的電腦,但我萬萬都沒想到的是,眼角餘光的成像,會如此深深烙印在大腦皮質的某個角落。

    覺得窒息難耐。活動結束,我獨自一人連忙跑出書店,狂奔到公車站,急得像被某個夢魘追殺。我很抱歉拋下了W,雖然他們彼此都認識,我如此安慰自己。幾分鐘後,M傳來訊息,說很抱歉沒打招呼。沒事,我說。假的。都是假的。我開始說服自己這是假的,但是感覺好真。內心開始崩潰,潰的很快,理性一下子被淹沒了。就是個逃避仔,可悲仔。兩天後我告訴K,她說願意聽我說,但我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,內容是已讀狀態,我甚至認為自己不該跟她抱怨這些。

  大腦關機了幾天,沒有任何進展。好像打了某個劫出不來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