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3月31日 星期日

你還活著

     回頭去翻找手機裡的訊息,時間停留在2021年尾,那是有交集的訊息,後面開始斷裂。後來不知是忘了還是如何,始終沒有想起Q(是嗎)。還是選擇性地遺忘呢。

    去年年末Q突然傳來訊息,說要找時間吃飯,中間似乎又波折了一陣子(或是我根本也忘了),直到要接近四月才約成。其實去年十月(甚至忘記月份)和P去聽滅火器的時候有見過面,但是一晃而過,只打了個招呼。後來其實一直沒有想起Q的事情,很久很久都沒有。因次這次的見面讓我有點意外。

    吃飯的前一天,Q傳來訊息問說:吃完飯後要不要去他家?

    見面時,只覺Q髮型變好多,髮長及肩,染了棕色和漂白的金,搭上原本的黑髮增加了許多層次感,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,走路和說話的樣子倒是沒什麼變。聊天時和以前一樣有好多沈默的空白,但不是尷尬。話題從我們最後見面的事情開始,疫情三級警戒、寶藏巖拍畢業照、擎天岡散步然後曬傷。後來Q疫情住院,醫院規定不能探視,精神科病房只有六個病人。後來E出現,前面的關係斷裂。分手後,之前的關係也沒有跟著長回來。兩年來似乎都空空地活著。Q說著她換醫生的故事,我只記得最前面那一個,想不到後續還有。也說到最近在考慮停藥,但是副作用太強烈,好矛盾;吃太多藥副作用會壓垮人類,不吃藥戒斷症隨之襲來,到底藥物控制的是疾病還是人類自己。接著是朋友一一斷裂的故事,包括P主動切斷這一切的聯繫,讓我好意外,但想想又覺得這似乎是不得已的抉擇,尤其P還有自己的困境。Q又說以前高中的朋友自己開了小群組排擠、斷絕聯繫,聽起來好幼稚好可惡,聽起來像把井底的人又更推入絕境。聽了很難過。

    吃完飯後上車。法白的Podcast的內容竟然是介紹政治受難者的PTSD,聽了五分鐘我轉頭問Q需不需要轉台,她說不用。很顯然她很認真在聽。我們就靜靜地聽著,在建國高架底下堵車,紅燈時等待的空白,顯得好蒼白。

    Q換到了對面的房間,從前陽台換到後陽台,空間大了一些,沒有問她為什麼。我們坐在地上聊天,聊了樂團、結婚、網友們的神奇事蹟,我們笑著,彼此溫柔地吐槽那些荒謬的事。她突然笑了,好似熟悉的那個笑容,說:我想問但我不敢問可不可以。但我知道她的意思。可以,我說。她說想親我。好。她的嘴唇湊上來,好柔軟。我撫著她的身體,十分鐘後,我問,你想要嗎。她笑著,沒有回答。好像又回到兩年半前一樣。可愛又溫暖的Q。

2021年8月23日 星期一

你還在嗎?

    你還在嗎?

    病毒的肆虐讓世界停頓了好久好久,讓生病的人和世界的連結更加斷裂與孤立。總是快要忘記你的時候又想起你的存在,與病痛。忘記別人的痛真是太殘忍了,但這或許也是自我防衛機轉的一種吧。處處尋不著你,儘管透過微弱的網路訊號,好像也只能得來斷斷續續的回應。很難過,是真的難過,不是自憐自艾的那種。或許也有被拋棄的感覺,但垂死的人又如何拋棄另一個人呢。是他沒有能力,還是不配有這個能力。

    原本約好了,但事情攪局。Q突然說,要不要去他家,下意識地認為他的身體好像不方便出門,當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。倒是第一次這樣問我。見面的時候,我當然一直相信自己的猜測,還有那一點點奇怪的可能性。

    「你有想過和P的性是什麼樣子嗎?」在Q一陣害羞的掙扎以後問出了這個問題。

    「不知道,可能沒有。」但其實有,我是不是說謊了?只是這個想像情境很難繼續下去。

    「如果對方沒對我有情慾,我可能就沒什麼感覺。」我接著解釋。這是個完全的事實。

    沈默,或許需要時間消化理解。我好像講過類似的事情,兩年前的現在。

    「上次你不是問我說,想不想再做嗎?」不知為何話題跑來這裡。

    「恩。」

    「我其實不知道上次為什麼說不行,但後來我覺得可以。」Q說得沒頭沒尾的。

    「噢,所以是因為什麼事情不行,又什麼事情可以?」我也只能沒頭沒尾的問。

     沈默,沒有得到回答。看不出那是笑容還是什麼,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思緒在跑。我假裝環視周圍,彷彿要把房間裡的每一件物品都牢牢記在腦海裡。空氣凝滯了太久,我將身子往前坐,試圖拉著他的手說:「還好嗎?」除了笑容沒有回應,我盯著左邊的電風扇,確認它在轉動,時間仍在流逝。Q突然拉住我的手,把我的臉往他小小的嘴唇湊過去。到頭來是那個奇怪的可能性。時間過得比上次還要久,身體徹底地交纏,喘息聲引起的性慾,汗水、體液與髮香。結束的時候,她看著我笑著,很美,甚至不敢相信那是他。但我相信他還在,不論是想死的他,還是選擇不死的他。

2021年3月22日 星期一

P & Q

    一月底面試完寫了一封信給P,理由卻是自己被逼得沒有任何退路。極度焦慮與不安全感,關於自己究竟要去哪裡。最近發現一個推翻以前認知的事實——以前總認為自己應該而且有能力自己獨處、居住於一室,但後來發現有很多時候,那些陪伴與情感需求需要獲得立即的解決。當然這是題外話。P還說,就算兩個人分隔異地,仍可以維持很密切的關係。OK。從前年九月到現在,快五百個日子裡,很難說清楚到底改變了什麼,最明確的只有空白與痛苦,兩個人所以乘以兩倍。我還是不明白創傷的具體,但關於身體界線與關係,總算看得比較清楚。是朋友,可以一起生活的朋友,不是上床的朋友,不是那種。

    一月底找了Q,我甚至當天才知道她陪著P去面試和熱線的演講(你問我那是什麼感覺,我會說和嫉妒很像但又不完全是,但那到底是什麼)。Q看起來不是很好(一個禮拜後她吞了二十幾顆血壓藥,我也是後來才知道),那天我只能講些言不及義的事情,要她教我抽菸,結果真的如弟所說,吸菸的人是聞不到臭味的。我也提了S說的開放式關係,鯊鯊男的故事。然後又不知道為什麼問到前年十二月Q說要約我的事情,我那時候說很怪,但當下我不太清楚怪在哪,後來領悟到,怪在這件事並沒有在腦袋的劇本裡面,所以沒辦法做出任何即時的反應。我又問了一次。她說,隨時都可以,只要我找她。

    上上週,有點亂。大概是誰和誰都消失了,交友軟體也沒人回,也跑去密K,整整一個月沒有聯絡。然後室友為了什麼少男情懷從林口騎腳踏車去八里,回來還瘋狂發IG;國小同學H在臉書上突然說要告前女友。蛤,沒被盜嗎,我當時這樣想。如果我現在問你上床的事情,你現在OK嗎?OK啊,Q說。禮拜二吃飯嗎。好啊。就這樣輕描淡寫。所以你怎麼會問,她說。你想約我嗎,吃完飯以後。想啊。就這樣迂迴不已,我還不停道歉。

    在速食店,等我們吃完、聊完,我仔細端詳她,她畫著淡妝,穿著一身黑的洋裝和鞋子。你幹嘛一直看我。她第一次這樣說,雖說我們也沒見過幾次面,醫院四次,吃飯四次,總計不到十次。但老實說,我每次都會盯著她看,那闃黑的眼神裡彷彿有事。廁所,還是我家。差點沒昏倒,不過事後想想她顧慮的事情應該很多,比如室友,比如隱私。要我家的話現在就要出發。上一次搭到木柵線的終點站可能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,倒數第二站,前方的男子下車,我忽然倒在她身上,握著她的左手。你今天很漂亮,差點以為是小學生說的話。她摸我的頭,沒說什麼。

    事後,我一直回想前年十二月她所提的邀約,想必是非常大的勇氣,我一直以為是我要跨過那一關,但不是,是她做了這個決定。在道德浪女過後,我也開始相信這不是一件需要顧慮到太多因素的事情,正如性只能是目的,不能是手段一樣。

2020年9月23日 星期三

一百次的臉

    那天和W約好要去慕哲聽傅柯,一路上雨勢綿延不絕,正當情緒還留在室外潮濕的空氣中,就被店裡一陣涼意襲來。探頭往裡面看去,W戴著口罩,再過去是個空位,空位的隔壁是K,沒有戴口罩的K,手上拿著筆記紙,沒有表情地看著我。我向他們示意,倉皇入座,緊盯著台上的投影片,想要趕快進入狀況(傅柯哪能那麼容易讓人進入狀況)。好冷,我雙手抱胸,也把大大的購物袋貼在身體前面,盡量減少空氣接觸我。

    我努力了。奮力回想《臨床醫學的誕生》前十頁到底寫了什麼(因為我只讀了前十頁)。接著開始神遊,什麼現象學、詮釋學,早已超出我的認知。我不經意把雙手擺在眼前,看著前一天OSCE考刷手時,被奮力磨擦脫落的皮屑,像雪片,噁心的雪片。我把手掌伸到W面前,他疑惑的看著我,但我不以為意。冷氣好冷。台上的人應該不懂醫學吧,我始終在心底碎唸著。我是不是預期台上的人要講出什麼,而我才會心滿意足離開這裡?早已分心又同時焦慮的我,眼角餘光一直偷瞄K,她認真聽著,寫著,沒有要打擾她的意思。其實不知道她會來,我只看到她在活動頁面留下紀錄,只知道出門對她來說常常是一件很困難的事。再過去一個位子,有人在滑手機,個子不高,看不到臉,眼科學有教,眼睛最外側的餘光雖然能看到零和一百八十度的方位,但只看得到大約的輪廓而已。但這些輪廓已經足夠。尤其當你看過一百次以上,某個人,或是M的側臉。

    早已沒有力氣去數,過去幾年究竟有幾百個小時的課堂上,我們並肩坐在那缺氧的教室裡頭,緊盯著台上、各自的電腦,但我萬萬都沒想到的是,眼角餘光的成像,會如此深深烙印在大腦皮質的某個角落。

    覺得窒息難耐。活動結束,我獨自一人連忙跑出書店,狂奔到公車站,急得像被某個夢魘追殺。我很抱歉拋下了W,雖然他們彼此都認識,我如此安慰自己。幾分鐘後,M傳來訊息,說很抱歉沒打招呼。沒事,我說。假的。都是假的。我開始說服自己這是假的,但是感覺好真。內心開始崩潰,潰的很快,理性一下子被淹沒了。就是個逃避仔,可悲仔。兩天後我告訴K,她說願意聽我說,但我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,內容是已讀狀態,我甚至認為自己不該跟她抱怨這些。

  大腦關機了幾天,沒有任何進展。好像打了某個劫出不來一樣。

2020年5月26日 星期二

速記 1

    半年一晃,以免沒留下甚麼。
    住了兩天的院,脫去兩公斤體重。聽了二十年的救護車聲,第一次走進急診,走進病房,一副醫院的樣子。躺在那甚麼也思考不了,隔壁病人傳來的咆哮聲幾近讓人崩潰的時程度。想起禮拜二和A提起半年前的事,她那一副不在乎的樣子,讓我甚麼也不想說了----反正我誰也沒說過,讓它靜靜地躺在那,有時反噬,有時翻攪,有時往水裡一沉......
    我想起《白蟻-慾望謎網》裡吳慷仁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病態的身體,從頭到腳仔細地看著,那些突出的肌肉、骨骼、皮膚的樣子,從來不相信自己也會如此凝視自己的身體,病態的、孱弱的的一切。
    一年結束地如此壯烈,將原本在意的都悄悄丟掉,還是找個洞將自己的頭埋進去?

2019年12月28日 星期六

她還在的時候

K像深深的海溝裡冬眠的炸彈,講述她想說的一切。她用輕鬆的表情、尷尬的口吻說出,她曾經勾勒出的計畫,但旋即笑著說計劃被她親手掐死。而那計畫實施的對象是我,表情完全木然的我,大腦皮質斷了整整五分鐘的訊號,雖然嘴裡依然嚼著可能無關緊要卻又看似正在思考的問題。我摀著嘴,伸手把帽緣壓低,穿上掛在椅背上的UQ薄外套,無法正視她的雙眸(後來發現,這幾次以來我一直無法從眼底看出她的任何情緒,但她總是會盯著某處把想講的事情裡清楚才傾洩而出,換成是我就不是)。


「為什麼是我?」這個問題看似被審判的人才會說出口的。或許我一直都把性這件事看得太簡單太烏托邦太輕鬆了,尤其是身為一個完全抽離的旁觀者。我的腦海裡閃過了她曾經告訴過我的創傷經歷、細節,也想起M,不知道為何,突然很想把M抱在懷裡。在這計畫被公諸於我之前,我才提及對於性慾和性幻想的近期看法。性慾正在減損,這是比較直接的說法,或是和精神官能症有關(我的猜測);另一方面,對於在意的人(對於喜歡的定義尚未釐清)我似乎沒辦法有足夠的性幻想和性慾。A曾說我可能處於一種特別的光譜上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


「朋友是朋友,性是性,如果你可以的話。」K說得字句清晰,像是在心裡反覆訓練過的成果。我著實忘記我後來到底說了甚麼,只想著她原本女同志和泛性戀的認同,那些情慾探索的過程,如何成為現在的K;還有那些性暴力的創傷,該如何被修復。「我希望美好的經驗能夠發生。」回家後K傳來訊息,將我的焦慮感砍半,我卻還沒整理好自己。或許沒那麼快,從五月以來,好多事情都沒有答案,高高懸在那,等著被遺忘。睡前,我傳了訊息給M,說我很想念他,想抱他。

「如果早點認識妳,我應該會喜歡妳。」那天下午離開前,我對K說。我站在她座位前,示意要抱她。我們抱得沒有很緊密,和上次在病房時比起來。原來連擁抱都需要反覆練習。

p.s.上次十一月K在離開病房前展開雙臂的時候,我以為她是要叫我往前走的意思(下意識就這樣認為),下一秒我就被她緊緊抱著,當時真的嚇到我了。

2019年11月23日 星期六

當愛人做為一個動詞

十月初去找K,台大醫院急性精神病房,她坐在病床正中央,燈光昏暗,臉孔上只有陰影壟罩,我嘗試向她道出九月發生的一切,語氣顯得委靡,幾乎要崩裂。反而是K氣定神閒的聽著我的一切,雖然她說每天晚上只睡三四個小時,卻沒有睡意。她沒有打岔,我逕自講著整件事的脈絡,中斷了兩三次以上,彷彿朗誦著一篇不連貫也亂無章法的中學生作文。我想不到如何整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,它來的很快很快,有點像是連續劇裡太太有一天猛然發現老公外遇,馬上開始檢討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一樣。

如果愛可以度量,你的愛可以斟滿幾杯呢
「我們想像的關係會有落差。」「我怕你要的我給不起。」等了兩個月終於等到這些訊息。所以我該表示甚麼嗎。假裝沒事繼續把生活過下去?從十幾歲開始懂情感以來,我從不做這種事情。我好累。算了吧,多或少又有甚麼差別呢。這種比較,有點像是幼稚園小孩被人問說,你比較喜歡爸爸,還是喜歡媽媽呢?如果小孩說,都喜歡,就會被大人稱讚說好聰明,好會察言觀色喔。Bullshit。

你想過任何關係的形式嗎?我其實早就想過了。不只情感的,包括性的,情慾的,彼此需要的各種狀態。就在我想過之後就知道哪些是不可能的了。那你有嗎?我相信一定有的。以前曾經少一點,暑假那時候多一點,後來多到了臨界點,終於有人承受不住了,真是誰也沒想過呢。

「你有想過你是泛性戀嗎」第二次見面的時候,K問。這天她精神異常的好。「我連Bi的事情都還沒想清楚,這件事對我來說太困難了......」我用一種逃避性的語句結束這個話題。其實還是想過的吧。喜歡一個人的靈魂,不會因為他的性別/外貌而有何不同。」Google大神給大家一個泛性戀的詮釋。他的性別氣質、他的生理特性、他的性別認同,去除掉這些,他還會是我認識的他嗎?這些問題可以給我好幾個失眠的晚上,但我現在沒有失眠可以揮霍。但我好害怕,害怕失去他的任何一個部分。

K要我再給他一點時間,或直接和他講明白。我其實說得很直白也不需要任何注釋,只是我煽情又濫情,可能給他太大的壓力。我一直怪罪自己,我一直都會,但關係裏恐怕從來沒有人是真正錯的,除非給了甚麼承諾。但朋友之間哪需要甚麼承諾,戀人才需要,我們之中是不是搞錯了甚麼

當愛人做為一個動詞,它就毫無度量可言了。誰管你的愛可以斟滿幾杯酒,我只管它好喝就好。